将北京远程视界科技集团有限公司(下称“远程视界”)推向顶峰的“远程医疗+融资租赁”模式,也在达到顶峰半年中将其拖至深渊。远程视界的债务危机爆发后,引发了业内对这种远程医疗模式的激辩。
远程视界用不到五年时间,2016年营收60亿元,成为远程医疗领域与它模式相近的众多企业的标杆。
2017年12月在“2017未来医疗100强”论坛上,远程视界还荣获“年度创新企业奖”。
此时,大多数致力于网上预约挂号、诊疗等的互联网医疗企业,在完成多轮融资后,至今没有找到清晰的盈利方式。
“我有什么好嘲笑别人的,人家(远程视界)毕竟盈利了。”一位做远程会诊业务公司的总经理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说。
但一些人则认为,远程视界的商业模式像是庞氏骗局。“这种商业模式类似于去年风靡一时的现金贷,给一堆没有还款能力的人房贷,赚取高额利息。”同心医联科技(北京)有限公司CEO刘伟奇撰文称。
危机已起,业内终要回答的是,究竟什么是好的远程医疗模式,互联网医疗如何实现盈利。
拷贝互联网模式?
远程视界董事长韩春善认为,远程医疗+融资租赁在业内是他们的首创。
远程视界低价购买设备继而高价销售给融资租赁公司,后者将设备租给医院,而设备所有权在融资租赁公司,同时远程视界承诺提供大医院专家、运营团队,医院付设备租金,到约定期限、满足条件后设备转为医院的资产。
打造“专科远程医疗联合体O2O平台”的远程视界,2014年,开始为各地方医院提供这份理想的“免费午餐”——免费提供设备;提供远程医疗软硬件服务;联合大医院专家帮扶地方医院诊疗。
尽管要支付高额设备租金,但有了远程视界的“担保”,对后者来说,这是一个很难说出“NO”的项目。
然而,与很多互联网公司一样,靠免费补贴模式打下市场的远程视界也面临同样的问题:补贴取消后,患者流失。
2015年8月,远程视界给中国残疾人福利基金会捐赠5500万元,宣称按照每例1000元标准,为各地贫困白内障家庭患者的治疗提供资助。
白内障手术医保能报80%~90%,剩下自付部分大概在800元~1200元之间,如果再加上补助,患者几乎是免费做白内障手术。
2016年,远程视界与医院合作项目完成大约10万例眼科手术。不过,《财经》记者走访的多位代理商称,到2017年下半年手术补贴逐渐没有了。
上述远程会诊公司总经理对《财经》记者分析,没有1000元的补贴后,很多县市级医院的远程医疗项目就没有了患者。病人都倾向于往大医院跑,由于医疗行业的特殊性,一旦补贴停掉,患者也就留不住了。
即使请到专家做远程诊疗,具体手术过程也有困难:地方医院设备规格与大医院不同,很多专家没有操作过,于是,专家还是会建议患者去上级医院检查治疗,并未给地方医院带来病人。
而刘伟奇认为,这种模式本身就行不通,其中存在逻辑悖论:如果基层医院自己有患者量,自己买设备更划算,就没有必要从外部购买;如果基层医院自己没有患者量,那这类销售设备、引流专家,号称搞科室运营的公司,是否能够真的提升患者量就是个巨大的问号。特别是要同时帮这么多医院、这么多种科室搞运营,能做到的可能微乎其微。
吸引县市级医院与远程视界合作的是“免费”的设备,而他们对经营项目本身动力不足。一位远程视界子公司内部员工对《财经》记者说,除非医院院长、科室主任亲自盯这件事,否则地方医院经营动力不足。
免费是表面的,基层医院还需要通过远程医疗项目运营获取的收入来偿还设备租赁的本息。实际上,大多数地方医院通过合作项目产生的利润,远远不够偿还设备款。
“很多基层医疗机构偿付租金的能力很弱,一些医院一年的流水也就几百万元。”投资人王博对《财经》记者说,如果基层医院想要最终自己偿还,需要长期培育,提升诊疗水平,这在一两年内是做不到的。
一位业内人士认为:“做这种模式的公司,最后拼的就是融资能力”。
何以为继
在韩春善看来,互联网医疗企业的困境是没有搞清楚医院的盈利模式所致。
大多互联网医疗企业,做的是“搬运工”生意,试图把线下的流程挂号、问诊、诊断、随访、健康管理等搬到线上去。远程医疗,通过影像、视频等技术,以实现远程的问诊、阅片、诊断等,主要通过诊疗服务费盈利。
“医院靠什么挣钱?不是诊疗,而是靠药品、靠耗材、靠器械。”韩春善认为,企业的盈利之道也在此,“我与很多创业级大佬探讨过,这个(模式)应该是可行的”。
他认为,无论远程医疗、互联网医疗或者互联网+健康,其商业逻辑应是双层结构:平台+服务+产品,平台服务免费,增值业务收费。远程医疗项目可以做其进入医院的切入点,然后连接上中下游资源,包括大医院专家、基层医院等;另一方面,通过卖设备、药品等增值服务营收。
具体盈利点包括:前端收益,面向会员、病人收取;后端收益,面向医疗机构收取;第三方收益,医疗健康与保险结合,面向第三方收费。
远程视界计划的具体实现方式是:从B2B到O2O再到HMO。
B2B,即连接大小医院,面向县级市医院主要靠设备盈利。目前看,远程视界的危机就是来自于做担保方,通过租赁公司将设备以租代卖的形式给医院,当医院无力偿还租金时,远程视界不得不帮助垫付,致使资金链绷紧。
O2O,连接医生,通过医共体、互联网医院等形式,面向社区卫生中心、卫生室、药店等,医生上线在线阅片、会诊、咨询、开电子处方,患者则到定点药店去买药,主要通过药品盈利。实际上已经有互联网医疗企业在打这个主意。
HMO,面向患者的健康管理,推出医疗机器人、智能可穿戴设备等产品盈利,比如给糖尿病患者提供可穿戴设备、智能机器人以及相应的服务,一套1万元,“且不用一次交清,按月分期付款”。远程视界已经在销售HMO卡。
搭建这样一个平台,需要连接全产业链,上游专家、设备、耗材、地方医院、代理商等。这个模式中的角色众多,不稳定因素太多。
“远程视界能做到不赔就不错了。”一位业内人士对《财经》记者说,远程视界搭建的平台上,任何一环都不是自己的,都要付出成本,中间没有利润,耗材、设备的利润被厂家赚走了。
对于新兴行业,政策变动影响往往立竿见影。一位远程视界子公司内部员工告诉《财经》记者,2017年的政策变动也是影响到远程视界此次财务危机的原因。
2017年10月,国务院常务会议要求“确保10月底前所有三级公立医院参加医联体建设”。医联体成为必须完成的指标,很多公立医院直接找县级医院“下联”。远程视界的作用,客观上被削减了。
韩春善的同事评价他“对政策非常敏感,紧跟政策”,远程视界今日的布局,正是看政策下的“方”。
2015年,《国务院办公厅关于推进分级诊疗制度建设的指导意见》出台,提出2020年分级诊疗制度基本建立。分级诊疗作为深化医改的重要抓手,推进力度逐年加大。分级诊疗,是希望通过三级优秀医院的优质资源带动基层医院提高诊疗水平。
企业纷纷布局,面向地县级医院,通过对接大医院专家去基层、开展远程会诊、提供远程诊疗系统等,以期抓住政策机会。远程视界便是其中之一。
一些企业与远程视界模式类似,面临的问题也类似:资金链脆弱,引发业内警惕,如新三板上市公司蓝海之略,因对外担保额度较大,多个券商已对此发提示公告。
“电话联系我(做代理)的就有8家。”一位远程视界的山东代理商对《财经》记者说,他在北京期间不但要和远程视界追讨代理费,还要和另一家相似企业协商退还代理费问题。结果他从两家都没有拿到退款。
未来可能的变量,还是取决于政策因素。上述国务院常务会议上提及,下一步,以“互联网+医疗”破解难题,加快推广远程医疗、预约诊疗等医疗服务模式。
那么,远程医疗会不会被纳入医保报销范围?远程医疗之所以举步维艰,北京迈普锡医疗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程远宇对《财经》记者分析,“真正的会诊业务很少,因为实在找不到人来买单”。
目前,政府在鼓励逐步推进“互联网+保险结算”,拓展在线结付功能,包括异地结算、一站式的结算来方便病人,这也许多多少少会推动远程医疗一把。
不过,远程视界债务纠纷爆发后,上述远程会诊公司总经理表示出极大的关注,他担心的是政策会否就此收紧、投资人是否更加谨慎。